人在弘光，全战伐清 第343节

　　说罢，他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去，他走出殿门，对着外面还抱着懵懂啼哭的皇长子的王自奇命令道：

　　“整队！立刻从北门走！夏军肯定会在西门外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我们突围，可若是走北门，虽然要绕路消耗更多时间，但反而有更大的概率能够成功突围。”

　　“遵命！”

　　王自奇连忙应下，正欲转身发号施令，就看见刘文秀开始脱下自己的甲胄，他连忙上前劝阻，但刘文秀毫不理会，仍强硬地将脱下的甲胄套在了仅着布衣的孙征淇身上。

　　盔甲过大，只能勉强护主孩童的要害，但这已是最后的保护，刘文秀对着王自奇说道：“皇长子是陛下惟一的骨肉，此番突围，刀剑无眼，宁愿我负伤，也莫要让皇长子被敌所创。”

　　说罢，只剩下一副轻便皮甲的刘文秀从亲兵手中接过染血长刀，擦去血渍后插回刀鞘，又拿起一杆丈八长枪。

　　“出发！”

　　刘文秀低声喝道，旋即率领仅存的数百骑兵迅速离开行宫，但夏军的动作很快，行宫外已经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溃散的西军与汹涌入城的夏军、倒戈的降兵混战在一起，箭矢如蝗，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刘文秀如同一头暴怒的猛虎，长枪开道，枪尖翻飞，率先突入战团之中。

　　尽管有降兵认出了刘文秀，包围上来试图杀了他，拿他的人头作为战功，但刘文秀浑然不惧，挥动长枪，每一击都带起一蓬血雨，居然硬生生在混乱的街道上撕出一条血路。

　　王自奇和数百骑兵紧随其后，街道上一阵人喊马嘶，不时有人在突围途中受创坠马，但马队始终紧紧跟在刘文秀身后，不断向北突围。

　　可他们终于杀出战团后，还没来得及放松，眼前就撞上了队列整齐的夏军线列。

　　双方一个碰面，都被吓了一跳，刘文秀迅速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拍马冲上前去，试图赶在夏军射击之前杀穿敌阵。

　　但夏军同样是历经战阵的老兵，眼见西军骑兵居然在如此狭窄的街道冲锋，他们连忙在军官的命令下举起火枪。

　　就在双方相距仅有不到三十步之际，夏军猛地开火齐射，前三排士兵一齐扣动扳机，枪声如雷，刘文秀看见眼前一阵火光亮起。

　　下一瞬，他的胸前便绽开数道血花，钻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在战马的悲鸣声和身后士兵们惊恐的叫喊声中，刘文秀随着战马一同向前扑倒在地。

　　痛。

　　遍布全身的痛楚。

　　刘文秀下半身被沉重的战马压住，自己仰面倒在地上，视线中逐渐被血红占满，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声，枪声和人的惨叫声就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在他身后，试图一起强行冲开夏军队列的西军骑兵前仆后继倒下，王自奇被打断了右臂，身中数弹，就像是个破麻袋从马背重重摔下，而后被冲来的战马践踏。

　　被亲兵保护在内的孙征淇也被流弹命中，一枚铅弹射穿了他的左肩，血花飞溅，大部分弹丸被护在他身前的亲兵挡住，那亲兵在临死之前，还是将孙征淇扑倒在地，牢牢保护在身下。

　　“撤退！撤退！”

　　如数排雷霆般的齐射直接将西军骑兵的士气打崩，加之他们亲眼目睹了刘文秀的倒下，皆战意全无，尖叫着拨马回身，四散而逃。

　　“前进！”

　　见西军骑兵被击溃，夏军军官当即挥舞佩刀，大吼着命令前排在射击后单膝跪地的士兵起身推进，一双双军械踩过夯土碎石路面，很快便来到刘文秀身前。

　　此时的刘文秀却并未完全咽气，他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自从记事起的记忆好似走马灯一般在眼前。

　　可就在这时，夏军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刘文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鲜血不断从口中喷出，很快便呛到了他的喉管，让他的身体痛苦地抽搐、颤抖。

　　“杀了他吧，结束他的痛苦。”

　　走到他跟前的其中一名夏军说道，便举起刺刀，对准他的胸口，狠狠刺了进去，结束了刘文秀的性命。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将死之人就是刘文秀，他们只是出于怜悯，不想让一个敢于冲击线列的勇士这样痛苦死去。

　　线列继续向前推进，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被亲兵保护在身下的孙征淇。

　　孙征淇身上过于宽大的甲胄和甲胄样式很快引起了夏军的注意，他们毫不客气地将瑟瑟发抖的孙征淇抓了起来，送往后方，而后继续前进。

　　孙征淇被送到后方得到了简单的治疗，夏军也从他身上翻出了代表西国皇室的腰牌，加之汪兆麟指认，陈子昂很快便得知孙可望的长子被活捉的消息。

　　这让陈子昂不免感到意外之喜。

　　他对苏辅说道：“孙逆的长子被擒，当真是天助我也，若是在两军决战之前将其推出示众，定会令西贼士气大跌。”

　　苏辅微笑着点头应和，不过他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孙逆之子在宫外被抓，那刘文秀呢？刘文秀应该不会抛弃孙逆之子单独逃命。”

　　苏辅这番话倒是提醒了陈子昂，他当即命人在孙征淇被抓的那条街的周边搜寻刘文秀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着夏军大举入城，迅速控制全城局势，城中的抵抗也被逐渐扑灭，西军残部或是被歼灭，或是投降，或是自行溃散。

　　而刘文秀和王自奇的尸体也很快被找了出来，经过汪兆麟的辨认后，确认了身份。

　　陈子昂下令将二人的首级砍下，用石灰进行腌制，暂时保存起来，等待西军主力到来再拿出来。

　　夏军占领天兴府后，陈子昂旋即下令废除天兴府的名字，暂时恢复吐鲁番城的原名，而城头悬挂着的西军战旗，也暂时没有撤下，继续伪装围城。

　　吐鲁番城周边都被夏军控制，外围也有大量游骑巡视，驱赶任何试图靠近城池的人，因此陈子昂有把握将吐鲁番城被攻克的消息握在手里不被扩散开来。

　　三日后，十一月三十日孙可望率领的大军终于抵达吐鲁番城西部，与驻扎外围待命的军队汇合。

　　汇合后，孙可望马上就向暂理军务的将领询问起天兴府的战事，但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

　　那名将军告诉他，自己数次派出斥候试图靠近天兴府，与城内守军取得联络，但都被夏军游骑驱逐射杀，夏军已经将京师包围得水泄不通，只怕即便是天上飞的鸟，也无法靠近。

　　孙可望听了以后，心中一时升起几分不安的预感，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夏军如此严密封锁，难道是想隐瞒什么吗？

　　不过，孙可望虽然预感到了令人不安的可能，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军的粮秣储备已然不足，若是天兴府再陷落，大军将如同无根浮萍，彻底覆灭。

　　别说西边还有数城被西军控制，往西皆是异族人生活，西军和他们语言不通、风俗不通、信仰不通，关系本就敌对紧张。

　　一旦被他们得知西军丢了天兴府，被像丧家之犬般赶了过来，肯定会揭竿而起，联合外敌一起反对自己。

　　偌大的西域，难道就没有他们西军的容身之所了吗？

　　孙可望心中充满悲哀地想着。

　　曾经兵临阿速城时有多么风光，此时的他心中就有多么悲凉。

　　当晚，孙可望召集了军中诸将，并邀请了楚琥尔乌巴什旁观，他对诸将说道：“西域虽大，但已无我军退路，京师深陷重围，若城池陷落，你我皆成无根浮萍，倾覆只是时间问题。”

　　“明日，大军东进，与夏军开战，势必要杀穿夏军防线，兵临城下，我孙可望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天兴城下，绝不苟且偷生！”

　　众将心情复杂，但还是一齐起身，齐声喝道：“愿为陛下效死而战！”

　　而后，孙可望顺势部署明日的作战计划，他心里也清楚准噶尔人并不可靠，因此并没有将主要的作战任务托付给他们。

　　他希望在开战以后，准噶尔骑兵能够牵制夏军的骑兵，并寻找机会突袭夏军火炮阵地。

　　至于正面战场，他们将强行与夏军接战，即便是拼光了从四川、陕西跟到这里的老营兵，也要撕开通往天兴府的口子。

　　……

　　十二月初一日。

　　吐鲁番周边，已是大雪纷飞，积雪将大地装饰得银装素裹，积雪深度没过了士兵们的脚背，并还在缓缓变厚。

　　即便预定的战场已经不便骑兵作战，但孙可望还是坚持率军出营，主动向夏军发起进攻。

　　而陈子昂在得知西军到来的消息后，也第一时间率军西移，背靠吐鲁番城摆开阵型，迎战西军。

　　两军列阵对峙，孙可望缓缓策马出阵，看向对面风雪中的夏军，扭头又看向己方将士。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将士们！西域之大，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前面便是天兴府，我们的妻女家眷皆在城内，一旦他们落入敌人之手，定会遭受折辱！”

　　“我们从陕西老家退到了甘肃，又从甘肃像丧家之犬被赶到了西域！在这异国他乡，我们依靠手中的刀枪打下了一块基业，但是伪夏皇帝还是不愿放过我们！”

　　“这一次，我孙可望不想再逃了，让我们堂堂正正与夏军来一场决战！风雪将会帮助我们，让夏军的火器失礼，他们太过依赖火器，一旦卷入近身肉搏，定然不会是我军的对手！”

　　说到这，孙可望顿了顿，环顾全军，猛地拔出佩刀，高声喝道：“大西必胜！西军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西军将士高声怒吼着，先是中军，而后迅速传遍两翼，士兵们拿起刀剑，重重拍打着盾牌，以此来激励士气，更是宣泄心中一直退到这里的憋屈。

　　陈子昂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不屑，他抬手一挥，道：“将贼子推出去，挂起刘、王二贼首级示众。”

　　“遵命！”

　　很快，孙征淇便被推出阵外，刘文秀与王自奇二人首级也被长矛挂着，高高挑起，向对面的西军展示。

　　几乎是在孙征淇刚被推出来，就被眼见的西军将士发现，他们眯起眼睛仔细看去，不明白夏军为何会突然推出一名孩童。

　　孙可望也看见了这一幕，尽管没有看清，但他的心还是毫无征兆的凉了半截。

　　“快……取来我的千里镜！”他对着亲兵语气急促地说道。

　　亲兵连忙将千里镜取来，孙可望颤抖着手拿起，对准对面定睛一看。

　　下一瞬，孙征淇那熟悉的面容便跃入他的眼底，随后便是被高高挂起的刘、王二人的首级。

　　看到这一幕，孙可望只觉得脑袋轰隆一下，气血上涌，一声凄厉悲痛的怒吼从他嘴里响起：“啊啊啊啊！！！！夏贼！！！！”

　　这一刻，孙可望哪里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兴府已经被攻破，不仅他的长子落入敌手，还折损了他仅存的兄弟！

　　理智瞬间被怒火冲垮，崩塌，他怒吼着，不顾一切地喊道：“擂响战鼓！进攻！给我进攻！”

　　“陛下！”

　　周围的部将被他的疯狂吓了一跳，连忙想要上前劝阻，但孙可望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挥刀看向那些部将，红着眼睛说道：

　　“擂响战鼓！随朕进攻！杀！”

　　话音落下，他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部将们见状，只能下令擂响战鼓，并连忙上去追回孙可望。

　　而随着战鼓擂响，大军一时随鼓而动，混乱的向夏军掩杀过去。

第484章 覆灭

　　西军鼓噪进攻，如潮水般向夏军军阵汹涌而去，但这汹涌的浪潮却带着致命的混乱与仓促。

　　孙可望几乎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赤红着双眼，口中只反复嘶吼着：“杀！杀光夏贼！”

　　身后的将官们慌忙拍马追上，拼命想要阻止孙可望的冲锋，他们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冒险拉住孙可望的战马缰绳，用力往后拉扯，以此阻止战马继续向前奔跑。

　　后方的将士们都被皇帝亡命般的冲锋所裹挟，他们在没过脚跟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对天兴城内家眷的担忧充斥了他们的内心，让他们恨不得马上冲破夏军的防线，夺回京师。

　　他们并非傻子。

　　在目睹孙可望的失态后，他们如何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暂且会因为家眷落入敌手而失去理智，更遑论是他们这些一腔之勇的匹夫了。

　　夏军一方，陈子昂冷眼看着被激怒进攻的西军，再度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他挥了挥手，说道：“将贼子撤下来吧，让将士们做好接战准备。”

　　命令很快被传到前军，夏军线列就如同冰封的铁壁般纹丝不动，风雪拍打着士兵们冷峻的脸庞和乌黑的枪管。

　　“检查你们的枪械，准备迎战！”

　　士兵们应声检查起手中的火枪，确保枪管内已经完成装填，并且没有堵塞，而在各个营之间部署的12磅步兵炮的炮兵们也在完成装填后，进行最后的射击调试。

　　“准备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