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 第112节
学问的崩塌,都没能让董仲舒流露出痛苦之色,但“还东西”却让董仲舒的心在作痛。
作为当世儒家第一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儒家究竟从百家的身上“拿”了多少东西,经过调整后,变成了自己的。
在法家身上,吸收了法家的法治思想,强调律法的必要性,但以中道和仁道调和,贬斥严刑峻法。
在道家身上,借鉴了道家的尊重自然和辩证思维,但更注重入世和名望。
在墨家身上,受到墨家兼爱非攻的影响,但儒家的仁爱更强调亲情和等级秩序。
在名家身上,采纳了名家的逻辑思辨,但更注重德行和操守。
在阴阳家身上,融合了阴阳家的谶纬,但主张“显诸仁,藏诸用”。
在兵家身上,借鉴了兵家的战略智慧,但认为武力只是权宜之计,重视道德教化和礼乐制度。
在纵横家身上,采纳了纵横家的谋略,但更强调诚信和仁义,反对权谋机变。
在农家身上,受到农家重视农业的影响,但儒家认为物质需求只是基础,更注重精神和道德的富足。
……
都说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如果真把百家的东西还了,儒家可就只剩下论语了。
圣人的书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
以论语去和百家搏斗,不说别的,道、墨、法、农、兵等大家随便拎出来一个恐怕都能把儒家吊起来锤。
董仲舒沉吟良久,长嘘了口气,“再注经时,我会标注百家出处。”
接下来,儒家士大夫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难过,而他的计划又非常冒险,一旦暴露,很可能大汉版的“焚书坑儒”就会立刻上演,上君不是秦始皇帝,那双龙爪可黑多了,所以,必须要得到吾丘寿王的支持,团结大多数儒官、儒生挺住,坚持下去。
至于后世之人看到他所注经典中有标注百家,董仲舒非常相信“后儒的力量”,会帮他一点点隐没的。
千百年后,他仍是儒家圣人之下的第一大儒。
吾丘寿王看得出老师的话不是出自真心,但为人徒儿者,能逼迫老师到这个份儿上就很过分了。
“老师,我能做些什么?”
“子赣,你在中朝随侍陛下多年,陛下对你的信任,远多于我,此次南越、西南夷大捷,必然会大大增加陛下的沮丧心情,请你务必让陛下坚信,南方之捷,皆是陛下过去十数年的铺垫和积累,上君是不劳而获。”
“还有呢?”
“中朝官吏以前多出入未央宫、掖庭,子赣可与宫中宦者有深交?”
“有几人。”
“请告于我,我欲在未央宫制造‘意外’。”
吾丘寿王不去想那个大逆不道的词汇,完全放空思考,“还有吗?”
董仲舒摇摇头,望向了北方,“崩国之事,就不必子赣了。”
第168章 困龙
四月秀葽,大汉天子困于南阳。
数月过去,刘彻几乎走遍了每个县,还跑了许多新垦的农田、牧场,对民生疾苦有了深刻的体会。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孤岛,几百万南阳百姓也像几百万个孤岛,随时被一股浪潮席卷吞没。
可能是天灾、可能是人祸、可能是朝廷诏令,可能是官府征兆……总之,有无数种可能可以摧毁一人、一家、一里、一亭、一县、一郡、一国。
每个人,只是对抗风险的能力不同,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执政时的过失,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叛乱增加,土地不断缩小,民众不断减少。
他,不是不知道。
伶俐莫过江湖,聪明莫过帝王。
汉匈连战,天灾人祸频发,身为皇帝,只要眼不瞎、耳不聋、心不傻,就不可能不知道民间的变化。
但是,他以为,没有奸臣说得那么好,也没有忠臣说得那么坏,在这个范围内,为了自己的武功盛德,也为了自己的穷奢极欲,他会不由自主地往好的方向想。
然而,忠言逆耳,他是不会把忠直之臣放在身边的,如汲黯,偶尔见一见,听几句讥讽,再纳几句谏言,彰显下自己是明君就可以了。
能带在身边的,只能是“说话好听”的臣子。
如果把孝文帝治下比作十成,孝景帝治下比作八成,他认为,他的治下是六成,甚至是七成。
事实却告诉他,是三成,或者更少。
当了二十年大汉皇帝的刘彻,终于有了疲惫的感觉,心思,也松散了许多。
于是,他颁布了两道诏令,一,南阳庶民的赋税减去三成,二,南阳府库所征收的财货十年内用作军务官俸、修路筑渠等官民之用。
如此一来,南阳郡的财政压力骤然减轻,郡中官吏、庶民无不称颂欢呼。
在南阳郡中,君、臣、民再次打成一片。
刘彻不再急于回到长安,执掌皇权,当然,是知道急也没有用,既然如此,索性就彻底放开了。
一些宫廷的玩意、玩乐,对南阳百姓展开,就比如蹴鞠,一种以皮面包裹、球心用毛织物填塞的球,不大,但以脚踢弹时却很有趣,刘彻还亲自为民人讲解了如何让动作灵活自如的技能和技巧。
这本是普通民人随意性很强的游戏,街头巷尾、院落林间都可以,但踢蹴鞠却要奔跑,既要求体质,还会大量出汗和劳累,注定不可能受到大多数南阳郡民的喜欢。
更受欢迎的,还是俳优戏。
俳优戏,就是滑稽戏,戏者穿着错金的带锦文服饰,袒胸露腹拍弹歌吹,非常热闹。
更热闹的,还要属杂技。
五张案子叠起,技者凭借着强健的臂力支撑全身在高空倒立转动,动作稍微大一点,便能引起叠案的晃动,让南阳郡民看着都揪心,却忍不住地看。
但要说手上功夫,“弄丸”无技出其右,以手技为主并运用身体其他的相应部位弹掷丸球,寻常人能抛起三四个还不太难,五个以上要想再增加一个,非磨上几年功夫不可,而宫廷技者,却能抛九丸,甚而在抛丸之余,还能抛掷着三把剑,起落纷繁,看的南阳郡民眼花缭乱。
另外,以手持杆以旋转盘碟,并伴以舞动的旋叠,也十分让南阳郡民喜欢,盘碟能单手旋转,也能双手旋转,加上优美的舞姿,优美而又精湛。
此外,旋球、弄瓶、冲狭、幻术、缘橦、履索、马术等杂技也让南阳郡民知道了人间之乐何其之多。
百姓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快乐,让刘彻很是高兴,龙颜大悦之下,真正的“天宫大戏”头一次在凡夫俗子眼前展现。
九宾乐响,舍利兽从西边来,在前庭戏耍了会,然后入前殿激水中化为比目鱼,喷水作雾,一跃化为八丈长的黄龙,出水回到前厅遨戏。
以蜿蜒曲折的形状来展示鱼化成龙的全过程,以激水横流作衬托,场面蔚为壮观。
每一个环节对每一个戏者都有严苛的要求,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大戏都会衔接不上。
此技戏,“鱼龙曼延”。
亦称,“天子之戏”。
顾名思义,唯有天子才有资格看,当董仲舒、吾丘寿王师徒走来,见到无数南阳村夫俗子为之欢呼雀跃时,眉头皱起。
尊卑有序,天子之戏怎么能让村夫俗子看呢?
而且,让愚夫愚妇看到皇宫奢靡、欢乐的一面,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再安心种田,动摇了江山社稷该怎么办?
陛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走上陶楼。
“陛下?”
吾丘寿王轻声唤道。
刘彻同样看的起劲,南阳郡民的短浅见识,让他心里有很大的满足,已经有很久,他没有这么开心了。
此次南巡,随行的夫人、姬妾并不多,在李夫人有孕后,他对别的女子也提不起兴致来,在南阳这,两道贼首白政、梅免献上了两女,貌美如花,还有几分“野气”,倒是让他兴致提了起来,在山坡上、在庄稼地里,两女先后也有了身孕。
身心憋了好些时日了,他终于找到能满足心理的事物了,“炫耀”!
就和在未央宫一样,如果单纯是与夫人、姬妾的嘻戏,那要不了多久就厌倦了,但要让入宫的中朝官吏在殿外瞧着,事后还能评价、吹捧一下他在床第之间的勇武,比吃丹药的效果都不差。
他现在知道了,长安城的皇宫再奢华,好东西再多,如果没人看到,心里的满足感就会大打折扣。
村夫野老,会将所有事物都推崇到无可复加的地步,他很喜欢。
“博士来了?”
刘彻回头望见董仲舒,顺口道:“听说晕倒了,身体好些了吗?”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毫无诚意,董仲舒仿佛未觉,略微躬身道:“得陛下庇佑,好多了。”
“年事已高,又跟着朕多有奔波,博士,辛苦了。”
“臣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不必那么拘谨,阙门之外,随心所欲即可,来,和朕一块与民同乐,看看这鱼跃龙腾的大戏。”刘彻招呼着。
董仲舒礼仪无瑕,沉着声调,“请陛下恕罪,饶恕臣不能与陛下同看。”
“哦?”
刘彻的喜意稍减,“那是如何?”
“此乃天子大戏,普天之下,唯有天子能阅,臣子若看,当是僭越。”
“朕恕你无罪。”
“陛下,礼不可废,尊者,当有尊者的仪礼,如果上下相侵,有朝一日,我大汉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父不父、子不子,礼乐崩坏,社稷动荡,则有负我朝百年之基业。”
董仲舒的声音铿锵有力,惊得一干随行官吏和南阳官吏转头垂目。
又是礼乐,又是社稷,又是祖宗基业的,这差点没指着他们说“乱臣贼子”了。
“博士,没有那么严重吧?戏乐而已。”
“陛下,尊卑不可废。”
“即将鱼跃龙庭,朕不看了,让百姓们看完如何?”
“陛下,是庶民不可看。”
董仲舒坚持道。
龙颜上的笑容全部消失,转身便走下了陶楼,天子不见,化龙的戏幕瞬间中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南阳郡民立刻哄闹了起来。
见此情形,东方朔敲响了铜锣,“走一走,看一看,瞧一瞧,站一站,我这有个祖传的宝贝要变卖……”
东方朔装腔作势卖着怪,瞬间把百姓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刘彻回到了驻地,阴沉着脸,心情的好坏,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所有官吏都不敢上前,待在帐外,望着董仲舒,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儒家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干什么都能挑出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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