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708节
这位剑主现下虽然还在神京,但不知道什么就杳无踪迹,裴液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何况他也不只是对【飞光】感兴趣,他也对这位剑主本人充满了向往。
为此他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来到修文馆时,朝晖已起,院内人声依稀。
裴液问得了李贺的居处,来到了这方僻静的小小院子。
远在修文馆北角,抬头正能瞧见那栋许绰的小楼,院里一株枫树探出墙角。
门已开着一半,裴液刚一靠近,院里就传来一道语声:“进来吧。”
裴液踏进门槛,瞧见男人正低着头在井边打水。
“吃了没,锅里有粥。”
“前辈晨安,吃了。”裴液认真拱手一礼。
李贺提了一桶清水上来,倒在盆里洗涮碗筷:“裴液少侠晨安。殿下说你想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他问完这句话没有回音,于是偏头看了少年一眼,见他立在门前,一双真诚的眸子瞧过来。打扮却微微令人讶异——不是修剑服,也不是劲装,而是一身长衣,头发扎了个士子髻,胁下还夹着两本书。
颇有清新之气。
裴液再次认真躬身一礼:“裴液那日江上见了前辈英姿,记挂在心,寤寐思服,因特来拜访。”
李贺微怔,道:“我有什么英姿……其实我未必能给你什么指教,也许我还没有你会用剑……”
“前辈误会了。”裴液轻声打断。
“……嗯?”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
“……”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裴液淡声低吟,罢了,朝面前洗碗的男人双手递出了胁下的两本诗集。
“前辈,裴液自小喜欢诗词,这几日读了前辈大作,实在心驰神往,忍不住来相见一面,想向前辈请教诗道。”
“……”
“……”
李贺沉默地看着他。
裴液两眸中的敬仰闪闪发光。
几息,李贺甩了甩手上的洗碗水,沉默接过这两本诗集,低头看去,一本是《李长吉歌诗》,一本是《锁鳞诗家十选》。
打开看了下,也不知哪家书坊刻的,反正没告诉他也没付他银子。
“你想……请教什么?”李贺道。
“我觉着前辈这首诗实在好,不知是怎么写成的。”裴液连忙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在洗碗盆边坐下来,翻页指道,“就是这首‘吴丝蜀桐张高秋’,我读完之后心有戚戚。”
“是么,你心有何感?”
“晚辈这些天正欲学琴,读了这篇诗文后实在心有所感,如闻仙乐,令我虽然还没碰琴,却仿佛已得三分技艺。”裴液背着打磨了许多遍的句子,“这都是前辈诗艺超神啊。”
“这篇是写箜篌的,不是琴。”
“……哦?”裴液一皱眉,“是这样么?”
“嗯。这家书坊印刷有误,把题目漏到书页之外了。”
“原来如此,箜篌和琴有什么区别?”
“箜篌是这样弹的;琴则是这样的。”李贺在洗碗盆上给他做了两种手势。
裴液蹙眉点头:“哦。”
“嗯。”
“……”
“你要想学诗的话……刚刚吟的那首诗是你做的吗?”
“嗯,差不多。”
“差不多?”
“嗯……我出的主意,但句子上有请朋友雕琢——前辈有何见教么?”裴液两手交握,神情镇定。
“这首就写得很好了,词语典雅,情谊幽婉,我就写不出这种诗的。”李贺道,“你向你那位朋友多多学习。若想撷取些我的风格,我也不敝帚自珍——你只需在造句的时候,多多注入自己的视角与情感就是了。”
裴液若有所思地点头。
“具体来说,你先用情感渲染自己的视角,不必遏制它,再用句子去描绘。”李贺终于刷完了碗,认真道,“就以颜色作譬——你瞧这快凋的花是什么颜色?”
“红……吧?”
“我瞧是‘锈红’。这花形状冷硬,阴湿角落里开了甚久,今又凋谢,俱无人得见,这不是‘锈红’么?”李贺道,“等到了成句的时候,把颜色放在句末一字,就更显鲜艳而奇。一切景物,不必吝啬自己的直感,一曰穿幽,一曰入仄,最后写成句子,也就是这样了。”
裴液蹙眉缓缓点头,轻叹一声:“若早得前辈指点,这首向前辈的献诗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如今看来还是粗糙了。”
“你这首并不粗糙——且慢,这是给我的献诗?”
“是啊,有何不对么?”裴液心想自己专门说了要献给久仰钦慕之人,要李玉谿情感浓烈些,他还反复向自己确认了几次,还能写错了?
李贺沉默一下:“这首诗……你自己专为我写的吗?”
“差不太多吧。”
“不太合适献给我。”
“为什么。”
“有些肉麻了。”李贺抬头认真看着他,“这个读起来,像是咱们要么知己之交,要么龙阳之好。想来谈不太上。”
“……哦。”裴液敛了敛袖子,一动不动。
“嗯。”
“……”
“……”
“要么,你还是往下讲下一段话吧。”李贺沉默一会儿,建议道。
“好。那个,诗词既然论完,可谓志趣相投、宾主尽欢。”裴液淡声道,“临别之前,晚辈想向前辈顺便请教一下剑道。”
李贺松了口气。
第743章 左右逢源
“可以。”李贺点头,又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谈那些诗的。”
“我是想投人所好。”裴液沉默一下,又认真道,“但前辈,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诗词之道……”
“好了,不必再说了。”李贺打断,把盆里的碗收敛起来,“我教你一招吧。”
大概确实有一些东西发生变化了,在刚刚见面时这位剑主说“其实我未必能给你什么指教”,现在他答应得很痛快。
裴液眼睛一亮:“这多不好意思。”
李贺当没听见,道:“你在脉境是不是,可会什么真气术么?”
裴液想了想:“我会一式剑洗水。”
李贺坐在马扎上看着他,示意他用来看看。
裴液拔出玉虎,瞧着洗碗水皱了皱眉。回身找了找,从桶里掬了一捧清水,往剑上一泼,乍时清水拂过之处,锋锐的剑意簇生而出,像被浇灌的种子。
李贺伸手触了触,指腹上裂开个规整深锐的切口。
“这是什么剑?”
“《初月北雨》里的‘剑洗水’。”裴液道,“箫马剑的剑术。”
李贺点点头,指上裂口弥合如初:“很好,你对真气的控制已很精妙了。这样,你按我的引导来,把真气输送到这柄剑中。”
李贺捏住——仅用两根手指——他的腕子,将他手搭在剑柄中。
裴液眼神向男人确认了一下,开始往剑中输送真气。这种基础的举动他已经做过成千上万次了,自然得就如走路迈出左脚。
自四生后真气就能灌入相接触的物体之中,裴液第一个选择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剑。
但如今他微微一怔,输导而出的真气经过了李贺的沥选,拉成了无数条粗细不一的细丝,朝着玉虎剑中蔓延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触及自己的武器,抬眸好奇地看向男人。
“每柄剑器都有它的‘呼吸’。”李贺道,“体会这种感觉,第一步,为你的剑把脉。”
裴液怔,玉虎冰冷坚硬的触感依然团在他掌心,但经过李贺沥选的真气脉络开始附在剑上搏动起来。
男人安静看着他,渐渐地裴液感知到了,这柄剑中无数细小的纹路。
那全是铸剑时形成的痕迹,一柄剑用了多少种材料,又历经多少种工艺,如今它们聚成一体,成为一柄均衡完满的剑器,但每一次锤炼的痕迹原来一直留在里面。
那是剑的经脉。
李贺一言不发,引导着他的真气细丝般游入其中,将这副复杂的经脉尽数填充出来,然后裴液第一次感到,他真正深入到了这柄剑的每一个细微之处,整柄剑的一切在他的感受中无所遁形。
“东海剑炉的【切剑息】,宗匠们通过这种秘术感受一柄剑器的一切。”李贺道,“现在我们完成的是第二步,用你的真气,覆盖你感受到的、这柄剑的经脉。”
裴液缓缓点头:“然后呢。”
这是一个完全新奇的领域。
“然后你会发现,这柄剑中的经脉,也是一个单独的回路。”
裴液一怔,他确实感受到了。
就如人体一样,剑器的经脉竟然也是一套复杂而完整的脉络,真气在其中流淌,一个周天之后竟又回到裴液的手中。
这个过程没有经过他的任何操控,他只是放任真气流出,片刻之后它们就行遍一周,重新流淌进来。
但他确确实实感觉这柄剑与他真正地连为一体了。
“好了,现下你松开手,慢慢放弃主动向剑中输送真气,但不要封闭真气的通道。”李贺松开他的腕子,从他手上将剑缓缓拿起。
然后裴液惊愕地发现,这柄剑已完全离开了他,他也没再尝试去掌控它,但流淌不绝的真气依然存在于他们之间。
这柄剑成了他真气循环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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