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从西北再造天下 第237节
韦富靠近武锋,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这段时间有不少人在卖作坊,俺想为元首效力,不知道武兄弟能不能牵线搭桥?”
武锋淡然说道:“你想购买作坊自己去期货交易市场,只要交了契税,遵纪守法即可,我大同事做事,讲法令不讲关系。”
黄龙这些人知权力的珍贵,他们的官职是拿命拼出来的,自然不想轻易失去。
于是他们上报大同社的庶务部,让自己的家人把名下的作坊卖出去。韦富在江南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既钦佩大同社敢刀口向内整顿的勇气,又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从事走私生意,虽然赚了不少钱,但始终觉得这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而开纺织作坊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产业,而且他家对这个行业熟悉,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赚一份辛苦钱还是可以的,更重要的是能有一个长久的基业。
韦富谢过武锋后,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扬州城内。他们径直前往扬州城的期货交易市场,刚一进去,就看到里面挂了几十家作坊出售的信息。市场内人来人往,有卖家在焦急地等待买家,也有买家在仔细查看资料。
因为之前扬州城被清洗了一波,许多富裕的人家受到牵连,有能力购买作坊的人不多,再加上这些作坊的价格不低,所以至今也没多少买家。
韦富在市场里仔细地看着这些作坊的介绍资料,而后又一家一家地走访,查看作坊的设备、场地和工人情况。每到一处,韦富都仔细询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防止自己被坑害,好在他原本就做过纺织厂的东家,对纺织的设备和流程都了解。
经过一番考察,韦富最终选了一家拥有上百架全新纺织机的作坊。然后双方在期货交易市场办理了交接手续。韦富花了1万两银子,正式成为了这家作坊的新主人。
交易完成后,韦富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工商钱庄的存折递递给堂弟韦毅,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这家丝绸纺织厂就是我韦家的根基了,以后你就不要跟着我去贩私盐,在这里做掌柜的。
好好地看住这家纺织厂,这里有3万两银子,你去再买一些纺织机,扩大产能。大同社里没那么多苛捐杂税,也没那么多权贵敢欺压人,你要好好经营,为我韦家在扬州打下根基。”
韦毅双手接过存折,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堂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纺织厂经营好。”
买一下作坊之后,韦富一路穿街走巷,来到了一处相对幽静的院子。韦富走了进去,只见院子当中,几个伙计正忙碌地印刷着书籍,油墨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老高啊,我又来看你了!”韦富爽朗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正在印刷书籍的伙计们纷纷抬起头,看到是韦富,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其中一个伙计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道:“主编在办公室呢,您直接进去就行。”
这里便是高登重新开办的重民报馆。原本的伙计他也没放弃,询问他们愿不愿意去扬州。
金陵的局势日益艰难,想找一份养活家小的差事更是难上加难,再要碰到一个有善心的东家,那更是奇迹。这些伙计们对高登十分敬重和感激,也都信任他的决定,于是一咬牙,带着全家老小跟着高登来到了扬州城。
韦富顺着伙计所指的方向,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来到了高登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布置得简单而整洁,一张书桌摆在中央,上面堆满了书籍和文件。
高登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记录着什么。而在书桌的对面,坐着一个断手的年轻人,脸上满是痛苦和无奈,正对着高登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俺这手就是给黄老爷家当差被机器压断的。”年轻人哽咽着说道。抬起那只缠着绷带的断臂,“当时机器突然出了故障,俺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卷了进去。那钻心的疼啊,俺这辈子都忘不了。”
“结果管事就给俺10两银子,这点钱连医药费都不够啊,管事还警告俺,说黄老爷是大同社的高官,敢告状的话打死勿论。俺现在手断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找俺做事了,钱也没了,俺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高登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工匠道:“放心,你这件事情我肯定会登报,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遭遇。还有,不要管那管事说什么,我把你的遭遇写下来,你拿去扬州工匠司和御史大夫府去告状。不要担心怕事情闹大,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你现在这种情况,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民朝是有主持公道的地方。”
年轻人听了高登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迟疑起来:“俺担心官官相护,那管事说他家老爷是大同社的人,这朝廷也是属于大同社的,俺这样告状能告赢吗?”
高登站起身来,走到年轻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管事越这样说就越害怕你告状。工匠司就是管你们这些事情的,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护工匠们的权益。如果你害怕,明日清晨我带你去工匠司,我陪着你一起去讨个公道。”
年轻人听了高登的话,心中的顾虑渐渐消除,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容:“有高先生带俺,俺就放心了。俺明天再来。”说完,他小心翼翼拿起高登为自己写的书信。然后他站起身来,向高登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韦富侧了一下身子,让这个工匠离开,而后进入办公室当中,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调侃:“你还是干回以前的老本行了,真当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了。”
高登叹口气道:“如果我真有勇气做青天大老爷,也不至于对江南之事视若无睹,我之所以有勇气带他去工匠司,是知道大同社有说理的地方,比起徐晨,景明他们,我只能算是一个懦夫。”
韦富道:“这也就是在扬州工匠值钱,他还能得到10两银子的赔偿,要在江南,不要说赔偿,说不定还要让那工匠偿还机器的损失,毕竟人命可没有机器值钱,尤其是这种断手断脚的工匠更是废物,要我说他就应该知足,断了一只手又怎么样,这世道只要敢拼命,还找不到一份差事。”
高登没好气道:“你应该没去扬州的地主博物馆吧?”
徐晨算是吸取了后世的教训,知道人是非常健忘,不保留证据的话,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说地主也有勤劳致富的。
说什么地主的田地也是私有财产,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说喜儿不应该嫁给大春,而应该嫁给黄世仁,简直他妈智障。
所以他把地主做的事情,他们留下来的账单,高利贷契约,全部整合集中起来,在大同社下属各府,州,县都保留了一个地主博物馆,免费让人参观,并让夫子带领小学生每个学期都要参观一次,接受一次思想教育。
同时也是对现在的作坊主一个警告,让他们看着地主士绅的下场,把工匠逼上绝路,也是把自己逼上绝路。
韦富内心带着一丝恐惧,但却装作满不在意道:“我去那地方干什么?”
高等冷哼一声道:“看看那些被吊死的地主士绅,这样你才心有忌惮,不会变成野兽。你以为工匠告状是在给你们找麻烦吗?
这也是在给你们自己留一条活路,当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被你们逼的没有活路了,他们当中未必会出一个徐晨,他读过书,以前的生活状况非常好,内心缺少一股视人命如草芥的狠辣劲,终究太过于仁慈,放过了太多像你这样的败类。下次更有可能出个黄巢,到时候就是内库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韦富内心一紧,但还是满不在意道:“你看你说的好像我一点良心都没有,你想跟过我的兄弟去打听打听,我对他们的待遇可不差,大碗喝酒,大块分金,哪怕出事了给他们的抚恤也没少一文钱。”
高登冷哼一声道:“你这是怕被自己的伙计给砍死。”
韦富摇头道:“你这个人就是不会聊天,总是把话说死。我还是劝你小心一点吧,徐元首虽然是不出世的雄主,但他终究管不了天下。
有一点那个管事没说错,这天下是属于大同社,他们就是新地主,新士绅,你当年在关中做的事情不讨我喜欢,现在在扬州做的事情就不会讨大同社的喜欢。”
“想要改天换地,哪有那么容易,你看这才多久,江南发生的事情不一样在扬州发生,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难道会因为徐元首建了一个大同社,说是要建立公天下,这天下就变了,天下如果那么好变,那为什么几千年来老祖宗传下的规矩都没什么变化!”
高登道:“这天下当然变了,最起码北方没有皇帝了,大同社也走出了一条不需要皇帝的道路,让天下的百姓有了这一条路,也知道这世道不单单可以有皇帝,也可以没有皇帝,这不就是变化,哪怕是愚公移山,只要每天都在搬运山石,终有一天太行,王屋二山会被搬走,智叟倒是和你一样是聪明人,但这样的聪明人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韦富不以为然道:“你真高看我了,改变天下这种大事,是徐元首这种人做的,俺能在这种乱世当中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高登也不与他争辩。
韦富道:“光顾着跟你聊天,都忘了正事了,给我登个广告,我在扬州的纺织工业区,买了一个纺织工厂,要招纺织女工,技术越好,待遇越高。”
“要多久?”
“先登个10天!”
“二十两银子!”
韦富爽快的拿出了价值20两的粮票。
不过他在离开之前道:“虽然你有扬州知府的庇佑,但听我一句劝,少管点闲事,这样能活命,自命不凡最是害人,我在刀尖上跳舞还能赚到钱,你弄的比我还危险,又能赚到什么?现在我认识的朋友已经不多了,不想哪天给你去烧纸钱。”
第334章 ,十三行与分裂的南明
大同九年(公元1633年)1月23日,扬州,纺织工业区。
韦富站在自家新购置的纺织作坊里,看着崭新的纺织机器飞速运转,一群年轻的纺织女正熟练地操作着,羊毛布在女工的手中一点点被织出来,他的堂弟韦毅,正穿梭在作坊中,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环节,眼神中透露出自信和干练。
韦富满意地点点头,把韦毅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道:“毅弟,咱们身份特殊,千万不能引起大同社的注意。任何违法乱纪的事儿,碰都不能碰,咱们就老老实实赚点辛苦钱。对工匠们要好一些,口碑就是咱们的护身符。要是遇到危险,就往重民报社跑,高登是个正人君子,看在老乡的份上,会拉咱们一把的。咱们这代人身上带着原罪,得低调谨慎,等下一代人就好了。”
韦毅认真地点点头,眼神坚定:“兄长,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交代完一切,韦富回到住处,开始收拾行囊。他把身上的钱财全部换成了食盐、羊毛布、透明玻璃、煤油等在江南值钱的货物。
这些货物在大同社的产地并不昂贵,但运到江南,却能卖出三倍价格。
趁着夜色,他带着伙计带着自己的船队,小心翼翼地驶向长江。长江上波涛汹涌,船只在风浪中颠簸前行。
“滴滴滴!前面的船,停下来接受检查。”一艘战船快速的靠近他们兄,一门门火炮对着他们让韦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没多久战船上下来三个锦衣卫,三人先看了一下船上的桅杆,发现上面挂的是祖字大旗,这才点了点头。
韦富也当即靠上前,拿出自己的腰牌道:“军爷是自己人。”
领头的锦衣卫看看到韦富笑道:“原来是韦掌柜,不是俺老张说你,大家都是自己人,你白天过来即可,难道兄弟们还会拦你不成,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船旗。”
韦富当即从袖口拿出一叠二十两的粮票道:“张千户,夜晚还要执勤。”
张千户略带气愤道:“还不是这些商贾不识好歹,指挥使大人给他们一个投靠的门路,旁人想进还没这门子呢,结果这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害得老子半个月都没睡个好觉。”
“辛苦了,这是俺的一点心意,您和几位锦衣卫的兄弟喝点茶。”
张千户接过粮票看了一下船仓内堆满的货物笑道:“韦掌柜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韦富道:“都是为指挥使大人效力。”
张千户转头道:“兄弟们,自己人,撤了。”
张千户回到战船,两艘船就这样分道扬镳。
韦富和伙计们松口气。
“滴滴滴!前面的船停下来!”张千户的声音再次传来。
韦富他们发现一条布满船桨的小型货船快速从驶向南岸,船主面对张千户的话不为所动,依旧加快速度,驶向南岸,张千户战船也快速穿,看前面的前面船没有停下来。
“轰!”船头的一门小炮直接开火。这幕吓的韦富冷汗直流,这位同行是真在拿命玩,希望他能逃得掉。
大同九年(公元1633年)2月23日,金陵,锦衣卫南镇抚司。
南镇抚司的大门高大而厚重,朱红色的漆皮在岁月和风雨的侵蚀下,已然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暗沉的木质。
两扇大门紧闭时,门上的一排排铜钉,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似是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门口站立着神情冷峻的锦衣卫校尉,他们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姿笔挺,目光如炬,让每一个路过之人都感觉一股压抑的气息,纷纷快速离开这里。
韦富来到这个对走私商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内心升起一股胆战心惊之感,虽然他靠上祖泽润,但却不知道有多少同行死在这里。
他压抑自己的惶恐,双手递上祖泽润给他的名刺。一名锦衣卫校尉接过名刺,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转身进入大门。
没多久,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杀气,飞鱼服穿在他身上没有显贵气,反而显得杀气凛然。
“跟着我,不要轻举妄动。”
“遵命!”韦富拱手行礼,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千户身后。
锦衣卫南镇抚司就是南明专门抓捕走私客的衙门。从祖泽润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开始,他铁面无私地严厉打击长江两岸的走私商船,多次得到朝廷的嘉奖。
但只有韦富他们知道,祖泽润抓走私抓得如此严厉,是为了把长江下游的走私渠道垄断在自己手中。现在没有祖泽润做背景的走私团伙,根本就活不下去,只有那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驾着的小船,在夜间穿梭在长江两岸,但据他了解,这样的走私客有两三成会死在祖泽润手中。
虽然死亡率高,但北岸的货物来到江南利润太高,少则两三倍,多则十几倍,如此高的利润吸引这些亡命之徒前赴后继的走私。
而韦富即便投靠祖泽润,但内心对他也是充满了怨恨。他拼死拼活地走私,利润的七成要上交给祖泽润,而祖泽润最多只是保护长江两岸的安全。
如果他贩卖私盐和大同社其他货物被抓到了,祖泽润根本不会保他。这种被人压榨的感觉,就像跪在地上要饭,让他感到无比屈辱。
没多久,韦富来到南镇抚司大堂。大堂内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文件和卷宗。祖泽润正坐在桌前,专注地批阅文件。
在大堂两边,坐着12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他们坐姿端正,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韦富走到最后一个位置坐下。
过了一会,祖泽润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目光扫视着众人:“嗯!人来齐了。今日本官招你们来,是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打垮福建的私盐和湖广的私盐,让整个南方只有我们金陵盐。从今日开始,你们到江北运输食盐的数量增加一倍,价格降低五成。哪怕亏本,也要把福建私盐和湖广私盐击溃。”
自大同社攻占扬州之后,南方的食盐市场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彻底乱了套。
扬州城原本就有着悠久的食盐生产历史,是大明最重要的食盐生产基地。而大同社到来后,接管了扬州的盐田。然后开始进行产能扩张的改造,他们用坚固耐用的水泥建造盐田,与传统的盐田相比,水泥盐田建设快速简单,能锁住更多的卤水。
同时用上蒸汽抽水机,源源不断地将海水抽入盐田。工匠们的待遇得到了显著提升,工作起来更加卖力。在大同社的推动下,制盐工艺不断改善,盐田面积扩大了两倍,制盐的效率提升了10倍。
随着产能的极大提升,食盐的生产成本大幅降低。大同社开始在南方市场上大范围倾销食盐。粗盐的价格就已经低至原本的三分之一,精盐更是低到了只有原本的十分之一。如此低廉的价格,导致扬州私盐就如同洪水一般,迅速的淹没了南方的各大市场。
在南方食盐市场占据一席之地的四川自贡井盐,首当其冲受到冲击成为受害者,井盐需要打井深入到地下几百丈,提起卤水,成本极其高昂,但因为井盐品质高,没有粗盐的那种苦涩味,自古以来都是达官显贵,富商使用的精盐,价格高,利润高,品牌好这才是他们生存下来的原因。
结果现在大同社不讲武德,把精盐的价格打到了原本的十分之一,这已经不是腰斩了,而是脚踝斩,这样的价格屠夫他们哪里遇到过,于是井盐固有的市场一片片丢失,甚至左良玉贩卖的私盐都冲到蜀中来了,完全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而福建的郑之龙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他派遣船队,浩浩荡荡地驶向扬州,将低价的私盐运往江浙,福建,两广贩卖。湖广行省的私盐市场则被左良玉牢牢垄断,所谓的金陵盐,福建盐、湖广盐,实际上大多都是来自扬州的盐。
这三方势力先是联手,用低价食盐击溃了四川自贡的井盐,而后便开始在整个南方市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很快,南方的食盐市场就被他们三家瓜分殆尽。然而,平静只是暂时的,紧接着便是他们之间的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