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刀 第92节
而卫正道作为正途官员之首,骨子里便带着对黑冰台这样的机构的蔑视,当然,蔑视的同时又还有恐惧。
只不过是因为如今还是寇仲当家,才让他相信黑冰台还会有一定的底线,不过,能守这个底线的,也只有还真正属于黑冰台的人了。
长安以外,就难说罗。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宦官出现了大门外,躬身低语道:“丞相,大尹,陛下有请!”
吴德牵着马站在一株松树之下,有些为难地看着不远处的庄园。
颜色各异的鹅卵石构筑的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路的两边,十几株颜色各异的腊梅正自怒放,梅林之下有人抚树吟诵,八角亭中有人焚香弹琴,雪地之中,有人持书边走边读,零零总总二三十人一看就是那有才情的读书人。
他们聚在这里,自然是梦想有朝一日得到庄园主人的垂青,能够踏进这间无名的庄园。
一旦进去,立刻便会身价百倍。
要是能得到庄园主人的三两句评价,那在长安抑或是整个天下,弄一个官身简直是轻轻松松。
只不过几年了,还没有人成功过。
可越是一直没有人成功,便越是认为接下来的要会更大,反而让某些执着的家伙竟然将这里当成上班所在了,每天清晨即来,晚上离去。
当然,这里头也不是没有人抱着一些龌龊的念头。
喻老夫子年纪大了,说不定那天就蹬腿翘辫子了,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再进去吊丧,总不会拦着不让进吧?
灵前嚎上几嗓子,在那些来吊丧的大人物们面前也算是露了脸,再出去,照样身价倍增,难不成还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追查灵前这人与老爷子的具体关系吗?
说白了,就是有了一些招摇摇撞骗的本钱。
吴德这种江湖习气极浓的家伙,一看就不是读书人,更何况眼下他的卖相也着实不佳,回来好几天了,伤口都在结痂,模样比以前更难看。
犹豫了好久,吴德还是牵着马走了进去,在一众人看猴儿戏一般的目光之中,踏上了台阶,轻轻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一个缝,露出一个白头翁,满脸的不耐烦递出来一个篓子。
“有什么诗词文章啥的,放在篓子里,我会替你拿进去,老先生看得入眼,自然会叫你进去。”
吴德有些尴尬地一笑,道:“我不是读书人。”
“不是读书人?那来这里干什么?”门后的老苍头有些吃惊地将门打开了少许,瞅了一眼吴德,不屑地道:“原来是位官爷,不过官爷我们老先生更不屑得见!”
眼见着老苍头便要关门,吴德赶紧道:“我从关外来,有一位姓周的,还有一位姓傅的托我给老先生带了一些东西过来,他们说是老先生的好朋友!”
“关外?姓傅的,姓周的?”老苍头盯着吴德好一会儿,确认对方不有开玩笑,这才道:“等着,我去禀报先生。”
片刻之后,吴德在一众读书人一片惊呼声中,一双双瞪得溜圆的眼珠的注视之下,牵着马踏进了庄园的大门。
八十出头的喻恩泰不仅是大秦读书人的泰山北斗,便是在南楚,照样学生无数,而且一个个的不是在官场青云直上,就是在学术之上大放异彩。
现今的大秦丞相卫正道,过去便是喻恩泰的学生。
只不过老爷子二十五年前,便封闭了山门,出门远游,不再收徒了。
回来之后,便住到了这里,说是要整理一生的学问,要作成一部学典以为后世范。
吴德一直在心里构想着喻恩泰这个人的形象,
一位读书人,能让周致这样的先天高手,傅青主这样的医道圣手,还有类似卫政道这样的官场老手不约而同极其尊敬,该有多么的了不起啊。
只不过在他看到喻恩泰的时候,先前构想的无数宝相庄严的喻老先生的模样轰然垮塌了。
老先生跌坐在地上,一手持笔,满脸墨汁,肩上盘着一只大黑猫,头顶上还有一只小花猫,另有一只大花猫正在雪白的纸上走来走去,一个个黑色的足迹跃然纸上,而老头则笑吟吟地持笔在上作画。
片刻之间,吴德的眼睛便瞪圆了,一副黑白山水画渐渐成形,而那些猫足印早就找不到了。
“小友从关外来?”舌头舔了舔笔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笑,老头笑着丢下笔,将头上的小猫一把薅了下来抱在怀里,问道。“那两个老家伙都还好吧?”
不等吴德作答,却又道:“自然是好的,一个练武的,一个学医的,两个人还是邻居,自然比我这个糟老头儿要好。”
“下官本是去关外出公差,有幸见到了周城主,傅谷主却是无缘一见!”吴德恭恭敬敬的行礼,将身上的包袱取下来放在对方身前:“周城主托我将这个带给您,说是他与傅谷主一起准备的。”
傅青主出手炼制的东西,在江湖之上那是千金难求,但此刻却被喻恩泰像扒垃圾一般地随手扫到一边:“我猜那周老头一定没有什么好话带给我是不是?”
吴德嘿嘿一笑:“周城主说,还请喻老先生您一定要努力再活些年,看着您的关门弟子大展雄风呢!”
第118章 当年往事
“二十五年前啊,有很多人作出了选择!”
坐在小火炉前,喻老爷子将烧好的梨取出来,放在碗中,其中一个递给了吴德。
“尝尝,洛阳报德寺产的,给我送了一筐来。”
吴德赶紧接了过来,心中惶恐之余却又窍喜不已。
这要是出去说喻老爷子亲手烧梨给自己吃,只怕没几个人信。
喻老爷子当然不用理会吴德在想些什么,也不在乎外人想些什么,他细心地揭去了烤梨最上层的焦黑的皮,便露出里面雪白的果肉出来,小小的汤匙伸进去一舀,晶莹的果肉带着腾腾的热气便到了汤匙之中,轻轻吹几口气,嘴巴一抿,咽下肚去。
看到吴德捧着碗不动,喻老爷子笑道:“我是老了,别的果子不太好多吃,倒是这烤梨,生津止咳有利肺腑,你要是不喜欢吃这个,我让他们给你弄点儿别的来!”
“不不不,挺好的,我爱吃,爱吃!”吴德赶紧道。
吃什么他其实一点儿也无所谓,没什么讲究,有什么吃什么,关键是舍不得吃。
就这样端出去,估计会让外头那帮眼高过顶的读书人的眼睛啪地掉在地上碎成渣渣。
“您也做出了选择吗?”吴德小声问道。
喻恩泰摇摇头,“我不需要作选择。”
吴德点了点头,想来有底气说出不需要作选择这句话的,全天下应当也没有几个吧?
不过眼前这位肯定是有资格的。
不管是谁赢得了赌局,笑到了最后,都会对这位恭恭敬敬。
“何大将军,我们大尹,还有卫丞相他们出身、经历、品行好像都大不一样,但是他们都作出了同样的选择,是不是意味着当年他们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呢?”吴德问道。
喻恩泰笑了起来。
“你现在已经做到了黑冰台四号人物了,还有着这样一颗赤子之心,挺好!”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夸奖的话,吴德听得有些心虚。
“以前我的主要任务是替黑冰台设置暗桩、死间,还有就是做一些具体性的事务,不太需要多思多想!”他小心翼翼地道。
说白了,就是以前只需要执行,不需要带脑子。
“他们那样的人,选择一个方面,并不因为其的正确与否,只与是否符合他们的利益与否,或者他们认为应当这样与否!”喻恩泰将只剩下一张梨皮的碗放在了面前,道。
“我能听出来,这里头还是有区别的!”
“是有区别!区别就在于有的有私心,有的没有!”喻恩泰道:“就像何其苦,当年的选择在他自己看来,的确是出于一片公心,没有掺杂半点私心杂念。”
“其实并不见就是对的是不是?”吴德忍不住问道。
“很多事情的对错,是要放进历史的长河之中去评判的!”喻恩泰摇头道:“周致既然让伱知道了这么多,想来对你还是蛮信任的。我倒是很奇怪,他为什么对你一个黑冰台的高层有这种信任呢?”
“倒也不算什么信任,主要是我答应了与他们合作,替他们在关内铺网,以此换取我在关外那些同伴的安全以及我们急需的关外以及北元方面的情报!”吴德道:“应当.应当算是一种纯粹的利益交换吧!他们笃定地知道我不会违反这个协议,因为我一旦违反了,首先死的就是我的那些同伴。相比起来,他们的损失微不足道。”
喻恩泰点了点头:“还有一点你没有弄清楚,就是你在这件事情之中越陷越深了。可以说,你现在已经无法脱身了。你以前可以不考虑政治,但现在却是不得不考虑了。特别是这件事情情牵涉到了何其苦、卫正道以及你们大尹这样的人物,还有我之后。”
吴德怔怔半晌:“这个我真没有想过,我只是想双方各取所需,这在情报界,也是一个很正常的行为。别说是我们双方现在利益还算一致,有时候就算是敌对双方,也会进行一定的情报交换的。”
喻恩泰笑了笑,没有再深入地与吴德探讨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把话题拉到了二十五年前。
“那一年,长安血流成河。大秦太子、太子妃以及他们的追随者,就在那一年,全都死了,连他们存在的痕迹,都被从记录之中彻底抹去!就像这个世界之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们这些人。”
喻恩泰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让吴德胆战心惊的话语。
“是先皇要杀他们吗?”吴德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是天下豪门、世家要杀他们!”喻恩泰淡淡地道:“便连我喻氏一族,也有不少人皆言他们该杀!”
“他们为什么惹得如此天怒人怨?”
“天怒人怨!”喻恩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这么说其实也没有错,这天,这人的代表,好像一直都是这些人。虽然他们人数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可是他们拥有的利益,却占了这天下的九成九。”
吴德瞪圆了眼睛看着喻恩泰。
“你想想,当太子夫妇想把这些人拥有九成九的利益,挖出来绝大部分分给另一部分人,这些人会怎么想?怎么干?”
“断人财路,如果谋灾害命!”吴德咬着牙道:“那自然是往死里干。”
“这还是表面上最简单的一层!”喻恩泰笑着道:“他们还有最深层的追求,他们在挖世家豪门的根,在掘世家豪门的基。而世家豪门之中,杰出之士当真如同过江之卿,当太子党开始谋划要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这些人便已经看到了一旦让太子登基的后果,所以自然便要疯狂反击。”
“老先生,世家豪门之中杰出之士的确太多了,就如同丞相,如同大尹,当然,还有您,可是如此多的杰出之士,为什么这世道还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呢?”吴德问了一句在他看来很不礼貌的话。
“问得好!”喻恩泰却是拍手笑道:“直指问题核心。因为啊,这些人杰啊,都是先顾家,再说国,至于民嘛,好像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类。国可以换,家不能灭。不管是谁当皇帝,都离不得他们这些家族!”
“豪门世族如此我不奇怪,可是何大将军出身寒素,为什么当年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而且在周城主看来,何大将军的选择,好像是其中影响极大的一个因素!”吴德好奇地问道:“而且我能确定,何大将军是一个好人,一个忠臣。”
喻恩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何其苦是太子一路提拔起来的,从一介寒素到当时的禁军左大营统令,长安禁军,一半便在何其苦的麾下。当时的太子,权力已是极大,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么他登上皇位是必然。所以,杀他,便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这么说来,何其苦背叛了太子?”吴德震惊地问道。
“当年有人找到了何其苦,告诉他,如果这一次他们失败了,那么,全国便将烽烟四起,战火将在全国绝大地方燃起,除非太子失败!”
“何其苦又不是三岁小儿,别人一说,他就信了?”
“因为何其苦知道那些人说的一点儿也不假,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太子如果不死,那么全国的糜乱,在那个时候就会爆发!而不是往后延迟了数十年,到了现在,大秦还在勉力维持,从这个角度上讲,何其苦的判断并没有错!”喻恩泰道。
吴德沉思片刻,道:“如果那个时候太子登基了,那么全国就会爆发暴乱,但是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这些人之所以要杀太子,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造反,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朝廷的力量还很强大,如果他们敢这样动,输的一定是他们,太子会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剿杀得干干净净?”
喻恩泰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鼓掌,“想不到你这个很少涉及政坛的人,一眼就看穿了这里头的蹊跷,找到了问题的真正所有。那个时候,京城禁军还是很能打的,十万余关外悍军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的,南方镇军压得南朝大气儿都不敢喘呢!不过何其苦从小就被世家豪门欺压,在他眼中,那些人实在是太强大了。所以,他也没有说谎,他是不想天下百姓遭殃,所以在最后时刻,他背叛了太子,如果当时叛乱暴发之时,他的左大营禁军入京的话,形式是立刻就会逆转的。”
吴德呆了半晌,叹了口气。
“当年的大脓包如果被戳穿了,那怕全国会乱,但以当时的大秦国力,最多花上四五年时间,便能让一切全都恢复,而按照当时太子妃的规划,那么一个全新的帝国将会浴火重生,那个女子啊,是我见过的最为惊才绝艳之辈,虽为女子,却让我等男子汗颜啊!”
“现在关外已乱,镇军已败,那些人,终于可以分食大秦了吗?”吴德愤然道。
“不错!”喻恩泰笑道:“背后的操刀者是一个厉害人物吧?”
“此辈不死,天下永不得安宁!”
第119章 血色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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